波波

出身华阴富庶家

至情至性少年郎

坦荡荡

莽撞撞

为义走江湖

——

私以为史进是个被施爷写到一半写丢的角色，让我很痛心惋惜。然笔墨不多，却惊艳不少。正是有这样一个意气风发、重情重义的少年侠士，如同刺穿那个昏晦时代的明媚阳光，给《水浒》悲怆绝望的大基调添加精·神·气。

很想穿越到明末清初和金圣叹来个high five，这位爷绝对是个大郎痴，鲁史粉，深得我心。必须摘录下来随时温习，再给评注加上私注。

这一系列出现的前70回原著回目和正文均出自金圣叹本，金爷评注会粗体。金圣叹是个理想主义者，删去了后面枯燥麻木的50回文字，在英雄排座次时戛然而止，乱世无收场，水泊源流长。

第一回　王教头私走延安府　九纹龙大闹史家村

史者，史也。寓言稗史亦史也。虽稗史，然已进于史也。史进之为言进于史。

如果小说也是一部历史，那书本里的历史车轮也会滚滚前进。带着这样的寓意，史进很荣幸成为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，由他穿针引线，掀开整本书的浩瀚纸卷。

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，却是一所大庄院，一周遭都是土墙，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。…… 

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。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，须发皆白……

忠义两全的80万禁军教头王进为泼皮太尉所不容，携母出逃，路过陕西华阴世外桃源一般的史家庄。两三百柳树围着的庄子，可见是多大的田产。120回的全本更是有“牛羊满地，鹅鸭成群，庄客千人，家眷轩昂”的细致描写。而庄主史太公已年过花甲，可见我们的史进是他中年才得。独此一子，如何不宠？必定从小锦衣玉食，百依百顺。后文说到史进的母亲是被儿“气死”，也没准是太公一直对儿子放任纵容，才令史母最终没辙。而从太公的善良温情(收留王进母子，并治好王母的心痛病）也可以探到史进虽出身优渥，却傲而不骄的一点踪迹。

当日因来后槽看马，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膞著，刺著一身青龙，银盘也似一个面皮，约有十八九岁，拿条棒在那里使。

有此炫烂之文，令人耳目骇动也。     

王进即将离庄，然而行文突然一转，引出了史进。金爷的评注叹的是此处看似笔尽却忽然峰回路转，实为妙笔，但姑且让我断章取义，赞一赞这是史进出场自带惊艳。想象一下，一个18，9岁的俊美少年将棒使得风生水起，蜿蜒于身的青龙仿佛都飞舞起来，纵使是赢不了真好汉的花架子，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。我们的王教头看呆半晌，并失口叫好（金批“诚于中形于外”）。可见那小小少年有扎实的武功基础，是可塑之才。多说一句，银盘面皮大概和宝姐姐的“脸若银盆，眼如水杏”是异曲同工，皮肤白皙，清新脱俗，精神饱满，自带圣光【不是】

那后生听了大怒，喝道：“你是甚么人，敢来笑话我的本事！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，我不信倒不如你！你敢和我叉一叉么？”

……

王进道：“既然是宅内小官人，若爱学时，小人点拨他端正，如何？”太公道：“恁地时十分好。”便教那后生：“来拜师父。”那后生那里肯拜……

此处写史进负气，正令后文纳头便拜出色。   

史小进想当然有生气的资本了。经过七八任“名师”熏陶，可能还因为超越了师父直接炒人家鱿鱼，一身本事在华阴县所向披靡屡试不爽，一个过路的竟敢挑他的错，不是无异于在大虫口里拔毛吗w“敢和我叉一叉么？”真是少年语不知畏惧，让人笑其天真可爱。金爷的批也有意思，史进先负气挑衅，后爽快认输，态度的强烈反差是施爷不吝夸耀史进为人痛快而大气。

那后生看了一看，拿条棒滚将入来，迳奔王进。写史进负气，好笑。…
那后生轮著棒又赶入来。史进好笑。
那后生见棒劈来，用棒来隔。史进好笑。
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，扑地望后倒了。史进好笑。

写史进，便活写出不经事后生来。 

和王进那场“切磋”，金爷连批四个“史进好笑”，我都快被“史进好笑”笑死了，一定是史进太可爱了才好笑。【自重】

那后生爬将起来，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，便拜道：“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，原来不直半分！师父，没奈何，只得请教！”

妙绝史进，快绝史进，令人有生子当如九纹龙之叹也。  

想到新水浒电视剧里这一幕，韩栋栋的史进进先是一脸懵逼，然后一秒变脸，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烟花灿烂，俯首抱拳叫师父，萌煞老夫的少女心。【滚】

ps.金圣叹漏出史进痴汉的大尾巴！！生个儿子一定要像史小进那样能屈能伸！！可是金爷，万一儿子像他一样大手大脚岂不是家业难持【不，1回之后鲁哥哥会反驳那叫慷慨解囊，让人爱得紧】

“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，只爱刺枪使棒；……老汉只得随他性子，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；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剌了这身花绣，肩膞胸膛，总有九条龙。满县人口顺，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。”

一部书一百单八人，而为头先叙史进，作者盖自许其书，进于史矣。九纹龙之号，亦作者自赞其书也。

龙是很至尊的象征，金爷认为施爷对作品自恋。猜想史进这个人物应该在他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，才会给他如此霸气的绰号和富有深意的名字，所以旧话重提，为什么为什么后面写丢呢？！怨念max！

九龙纹身暗示史进应该不止一张脸白净，全身都应如雪通透。毕竟后文卢俊义也是看燕小乙一身白肉才找人刺了编体花绣，好似“玉亭柱上铺着软翠”。不管如何，史进的特征可称得上令人过目不忘，让我们也可以小九/九妹这般亲昵地叫。细细一想，这孩子也是有点自恋的XD

一日，想起来，相辞要上延安府去。史进那里肯放，说道：“师父只在此间过了。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，多少是好。”…… 

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，只得安排一个席筵送行，托出一盘──两个段子，一百两花银谢师。

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，亲送十里之程，心中难舍。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，洒泪分手，和庄客自回。

师从王进半年，小九将18般武艺件件学得精熟，可以说是个全能型种子选手了，为日后在江湖立足奠定了根基。王进终要离去，史进万般不舍。金批别离这段“悌弟如画”，是很生动的场景。这孩子就是谁对他好，他就用加倍的好偿还，交友当如史大郎也。史家送了王进100两银子，要知道吴用在说三阮撞筹时用1两银子买了一瓮酒，二十斤生熟牛肉，一对大鸡。武二给郓哥5两银子可以过活三五个月。所以100两银子在当时是天价，可以坐吃山空近10年。有这点本钱也许王进未必真去了延安府，毕竟教头这一去后文便杳无音讯，隐姓埋名逍遥去了也未可知。

但我很想王进就此留在史家庄，还能为不谙世事的史小九指点迷津，按住他的冲动莽撞。或许也不会生出后来的事了。

只说史进回到庄上，每日只是打熬气力；亦且壮年，又没老小，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，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。

数语写史进精神之极，遂与春夏读书，秋科射猎，一样争胜。

王进离去后，史进同学日夜习武，一心痴迷。不久之后，太公殁了，偌大家业无人看管，史进照样每天找人耍枪弄棒。看官要牢记这点，因为这一条与成书后半段描写的小九有冲突。也给我造成了“两个史进”的疑惑。

炎天正热，那一日，史进无可消遣，提个交床坐在打麦场柳阴树下乘凉。

史进亦有坐定之日。 

服了金爷，连这都能吐槽。所以史小进是怕热呢还是怕热呢还是怕热呢=u=

史进归到厅前，寻思“这厮们大弄，必要来薅恼村坊。既然如此．．．”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，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，先烧了一陌“顺溜纸，”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，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。

一路写史进英雄，写史进雁快，写史进阔绰，写史进殷实，笔笔精神之极。

“……我庄上打起梆子，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；你各家有事，亦是如此。递相救护，共保村坊。如果强人自来，都是我来理会。”

读之，令人壮气，真好史进也。

金爷你就使劲吹史进，我看着很欢喜。可是联想到之后缉盗变结义，又要感慨史小九实在是缺心眼，不知人心叵测。

看了史进，头戴一字巾，身披朱红甲；上穿青锦袄，下著抹绿靴；腰系皮搭膞，前后铁掩心；一张弓，一壶箭，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。

从三四百人眼中看出，妙妙。

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。史进上了马，绰了刀，前面摆著三四十壮健的庄客，后面列著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及史家庄户，都跟在后头，一齐呐喊，直到村北路口。

史进喜欢红色，甲染朱红，马似火炭。这很符合他的年纪，正是红火朝气。史进喜欢红配绿【？】罢了，人好看，怎么穿都不是问题。

一张弓，一壶箭，呼应前番各般武艺样样精。

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，就是二郎神那样的长刀，所以小九的职介应该是lancer。刀柄四个孔各穿2个环，打起来叮叮当当甚好听【不是】。

这是小九正式“学成出道”后的第一战，对少华山的跳跳虎陈达。

两个交马，斗了多时，史进卖个破绽，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；史进却把腰一闪，陈达和枪攧怀里来；史进轻舒猿臂，款纽狼腰，只一挟，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，款款揪住了线搭膞，只一丢，丢落地。

舒、纽、挟、摘、揪、丢，动作流畅，一气呵成，丝毫不拖泥带水。长臂细腰豪杰汉，虽然不及鲁家哥哥倒拔垂杨柳之大力，但能轻松将陈达拎起来再丢出去，力量也不可小觑。

史进听了，寻思道：“他们直恁义气！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，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。自古道：‘大虫不吃伏肉。’”史进便道：“你两个且跟我进来。”

直是下榻留贤，岂是开门揖盗，快哉史进也。

朱武、杨春，并无惧怯，随了史进，直到后厅前跪下，又教史进绑缚。

此反嫌其诈。朱武之所以为地煞也。

史进三四五次叫起来。他两个那里肯起来。

此反嫌其诈。

史进道：“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，我若送了你们，不是好汉。我放陈达还你，如何？”朱武道：“休得连累了英雄，不当稳便，宁可把我们解官请赏。”

此反嫌其诈。

史进道：“如何使得。你肯吃我酒食么？”

不惟引入后厅，又要酌酒相待，此时三四百史家村人，在外厅打麦场上，大郎视之，真如蚊蚋耳。写史进粗糙可爱。

当时史进大喜，解放陈达，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。

忽为俘虏，忽为上客。快哉史进，千载无此筵席。

酒罢，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。史进送出庄门，自回庄上。

史进妙人，令人想杀。

先不谈最后一条评注如此浓烈直爽对史进爱的告白【喂】，单说为朱武连批三条“此反嫌其诈”，感受到金爷对神机军师鄙视得不得了。不觉拍大腿，知我者，金圣叹也。以下言论也许片面，但不好意思朱武对我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心理阴影坎，看这一连串的对话，史进句句真诚，字字重义，朱武明知他的性格，却一再惺惺作态，使人生厌。而我们傻白甜的九妹还不知自己中了计。从此史进的命运就此改变，从一个正直良民变成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准寇。朱武固然可恨，史进被英雄义气挟制也让人思量。在法与义之间选择后者，其实是应该批判的。只是当时社会本身已是黑白颠倒，以义行事反而成为了正直的准绳。这样想就能和金爷一样，爱煞这一个快意的史大郎。

不觉中秋节至。是日晴明得好。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，杀了百十个鸡鹅，准备下酒食筵宴。

水浒原著中的第一个中秋，史小进准备开一个轰趴，宴请少华山三个头领。我就是想吐槽下，请三个人吃一顿饭要杀百十个鸡鹅做甚？不不不，我坚决不承认是败家，就当是吃货九在此正名。

话说当时史进道：“却怎生是好？”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：“哥哥，你是干净的人，休为我等连累了。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出去请赏，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。”史进道：“如何使得！恁地时，是我赚你们来，捉你请赏，枉惹天下人笑。若是死时，我与你们同死；活时同活。

口齿明快，表尽大郎生平。

史进却就中堂又放起火来，大开庄门，呐声喊，杀将出来。史进当头……

四字独表史进。

看他一腔赤诚，对待别人皆出自真心。不料此番被小人出卖，使自家庄园在团圆夜付之一炬。这个节日的安排真是讽刺入骨。

作别悠悠田园乡，踏上茫茫江湖路。

有空下期见。